1866年12月5日,伦敦迎来了一个异常阴沉的冬日黄昏。
泰晤士河水面笼罩着一层沉重的雾气,桥梁与远处的建筑轮廓模糊不清,宛如被擦去边缘的铅笔素描。天空早早地暗了下来,煤烟与雾气混合,形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阴郁色调,徒留下扭曲的阴影。伦敦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唯有远处教堂钟塔传来的沉闷钟声,回荡在这座帝国心脏的街道上。
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教堂的钟声刚刚敲响六下,艾德华·温德尔爵士从圣詹姆斯区皇家学会的会议厅中走出,站在台阶上凝视着眼前的景象。作为牛津大学物理学教授和皇家学会备受尊敬的成员,温德尔爵士平日以科学家特有的理性态度看待世间万象。然而,此时笼罩伦敦的雾气却使他那坚固的理性堡垒出现了裂缝,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手指,爬上他的脊椎。在这个以雾都著称的城市,市民们早已习惯了各种浓度的雾霾,但今天的雾气却有些不同——它更加厚重,更加阴冷,似乎拥有某种实质的存在感。
"恐怕您得等到明早才能看到星星了,温德尔教授。"
门卫递给他外套和高礼帽时善意地说道,
"这雾气怕是要持续好一阵子。"
温德尔爵士微微点头,接过外套的同时仔细观察着街道对面若隐若现的煤气灯。灯光在浓雾中呈现出病态的黄色光晕,边缘模糊,如同被水浸染的水彩画。
"确实如此,威廉姆斯先生。不过我担心的不仅仅是观测条件。"
他戴上手套,声音低沉而充满一种他自己都未能完全理解的警觉,
"这雾气似乎比往常更加...奇怪。"
威廉姆斯只当是一位学者对气象现象的专业评论,微笑着为他打开门:
"愿您平安归家,先生。或许明日光明将重临。"
温德尔爵士走下台阶,立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潮湿感包围。雾气像一床湿毛毯般裹住他的身体,渗透进每一寸衣物,深入骨髓。他习惯性地抬起怀表查看时间,却发现表面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珠,时针和分针在雾气中显得模糊不清。
往常,从皇家学会到他位于肯辛顿区的住所,乘坐马车只需二十分钟。今晚,温德尔爵士站在路边,高举手杖试图招揽一辆马车,却发现街道异常寂静,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清空。浓雾贪婪地吞噬了所有城市的喧嚣,马蹄声、车轮声和人声皆被压制在一种超自然的沉寂之下,仿佛整个伦敦都被隔离在现实之外的某个泡沫中。
等待了近十分钟,一辆模糊的黑影终于从雾中显现。马车夫裹着厚重的披风,头上戴着一顶深色礼帽,面容在雾气中隐约可见。
"晚上好,先生。需要搭车吗?"
马车夫的声音沙哑而古怪,带着一种难以辨认的口音。
"是的,肯辛顿区,普林斯花园23号。"
温德尔爵士回答道,同时打量着这位马车夫。对方的面庞似乎比普通人更加瘦长,眼窝深陷,但这可能只是雾气和微弱灯光造成的扭曲幻觉...
温德尔爵士登上马车,坐入漆黑的车厢内部。车厢内毫无光源,窗外的景象也因浓雾而完全不可辨识,唯有马蹄踏在鹅卵石路面上的声响提醒他马车正在移动。通常情况下,温德尔爵士会利用这段时间整理当天的学术笔记或思考物理学问题,但今晚,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仿佛有某种来自无底深渊的低语在他的潜意识边缘回荡。
约莫二十分钟后,马车突然停下。温德尔爵士望向窗外,意识到他们已经偏离了正常路线,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
"先生,我们似乎走错了方向。"
他敲了敲车厢前壁,对马车夫说道。
没有回应。
温德尔爵士眉头紧锁,推开车门走了出去。浓雾立刻将他包围,能见度不足三米。奇怪的是,马车夫已经消失无踪,连马匹也不见踪影,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只剩下他一人站在陌生的街道上。
理性告诉他应当感到恐慌,但温德尔爵士的第一反应是观察和分析。他环顾四周,试图从建筑物的轮廓判断自己的位置。街道两旁的建筑隐约可见,但却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这些建筑物的风格似乎更加古老,更加简陋,与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格格不入。
他沿着街道谨慎前行,手杖轻轻敲击着路面。随着每一步的深入,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陌生。煤气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偶尔出现的油灯微光。街道变窄,铺路石的质地也不同,更加粗糙,更加原始。
"这不可能..."
温德尔爵士低声自语,一种不可思议的认知逐渐在他心中形成。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说笑声和脚步声。几个穿着17世纪风格服装的人从雾中走出,手持火把,说着一种含混的古英语。他们与温德尔爵士擦肩而过,没有显露出任何惊讶或注意到他存在的迹象,仿佛他是一个幽灵,或者说,仿佛这些人才是幽灵。
温德尔爵士呆立在原地,科学家的理性与眼前的超自然现象激烈交锋。他掏出怀表,发现时针正以不正常的速度逆向旋转。
"时间回溯..."
他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尽管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突然,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头打破。古老的建筑物、街道和人群开始褪色,逐渐被现代伦敦的轮廓所取代。温德尔爵士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不得不扶住路边的灯柱才能站稳。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十字路口,距离他的住所不过几个街区。浓雾依然存在,但周围已经恢复了19世纪末伦敦的景象。煤气灯照亮了雾气,远处传来一声警哨,以及偶尔的马车声。
温德尔爵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和着装。作为一名物理学家,他知道自己刚才经历的事件完全违背了自然法则的基本原理。然而,作为一个思想开明的科学家,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存在某些超越当前科学范畴的现象,某些潜伏在已知现实表面之下的更深层次的真相。
他匆匆走向家的方向,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思如何记录和研究这一奇异经历。这不是他能与皇家学会的同僚们公开讨论的话题,至少现在不能。但他确信,今晚的经历只是某种更广泛、更深奥的未知现象的冰山一角。
而正如所有探索禁忌知识的人最终所发现的那样,一旦窥见现实表象之下的真相,便再无法回到无知的安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