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1月,伦敦。
那场异常的浓雾已经散去近一个月,城市表面上恢复了往常的秩序。街道上马车往来如织,工厂的烟囱不知疲倦地向灰色的天空喷吐着浓烟,泰晤士河上的船只穿梭于浑浊的河水之中。对大多数伦敦市民而言,十二月那场持续近两周的异常浓雾不过是又一次恶劣天气的记忆,如同过去和未来无数次一样,很快就被日常生活的琐事所湮没。
然而,在肯辛顿区温德尔爵士的宅邸地下室,一场与这座城市表面生活截然不同的活动正在进行。
地下室原本是用来储存煤炭和酒窖的地方,现在已被改造成一个简易的研究空间。墙壁被漆成白色,增加了照明效果;几张大型橡木桌沿墙排列,上面摆满了科学仪器、地图和厚重的书籍;靠近入口处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伦敦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记着红色、蓝色和黑色的点,每种颜色代表不同类型的异常事件;房间中央是一张圆形会议桌,此刻桌边坐着六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和一叠笔记。
温德尔爵士坐在主位上,他的面容比一个月前更加憔悴,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几乎放弃了在牛津大学的教学职责,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那场异常浓雾的研究中。今天的会议是守望者协会成立后的第三次正式聚会,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
温德尔爵士环视一周,声音低沉而坚定: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我相信今天的讨论将使我们更接近真相。"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亚瑟·布莱克威尔医生,这位年轻的精神病学专家在过去一个月里成为了温德尔最亲密的合作者。布莱克威尔医生带来了精神病学的视角,使研究不再局限于物理现象,而是扩展到了人类心智如何感知和解释异常经历的领域。
布莱克威尔医生从包中取出一叠文件,说道:
"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想分享一些最新的病例报告。我已经面谈了十五位声称在浓雾中经历了'时间错乱'的患者,至少有三位患者描述了一种'存在感',一种他们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存在,似乎在那迷雾之中注视着他们。"
布莱克威尔医生的话在地下室引起了一阵不安的沉默。坐在桌边的其他人交换着忧虑的眼神。格雷厄姆警长——守望者协会的第三位创始成员——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格雷厄姆警长的声音低沉粗犷:
"这与我从警方内部获得的信息一致。那次事件后,有超过四十人被送入贝德拉姆精神病院,其中大多数人表现出类似的症状——偏执、夜惊、以及对雾气的极度恐惧。更令人不安的是,有六名病人在入院后的第一周内自杀,留下的遗书中都提到了'雾中的凝视者'。"
温德尔爵士皱起眉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一位他们过去几次会议中未曾出现的新面孔——玛丽·洛克伍德女士,一位不到三十岁的数学家。在维多利亚时代以男性主导的学术界,洛克伍德女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她拥有剑桥大学的非正式数学学位(因为当时剑桥不向女性授予正式学位),以其在数据分析和模式识别方面的才华而闻名于小圈子内。
洛克伍德女士开口道,声音冷静而专业,丝毫不因他人的注视而动摇:
"我分析了所有已知失踪案例的时间和地点数据,结果表明这些事件并非随机发生。它们遵循一种数学模式,一种我从未在自然现象中观察到的模式。"
她从包中取出一张复杂的图表,展开在桌上。图表上布满了看似无序的点和连接这些点的线,形成一种奇异的几何形状。
洛克伍德女士继续解释道:
"如果将所有已知的异常点连接起来,它们形成了这样一个多维结构。这不是任何已知数学或物理学体系中应该出现的模式。更令人不安的是,当我尝试推断这个模式的进一步延伸时,计算结果表明伦敦并非唯一受影响的地点。类似的异常可能在全球范围内不同的位置出现,只是强度和频率各不相同。"
坐在桌边的另外两位成员一直保持沉默。一位是威廉·霍华德教授,牛津大学的人类学教授,一位年近六十的白发学者,专攻古代文明和神话学;另一位是乔治·哈蒙德上校,一位退役军官,曾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服役,如今担任大英博物馆的安全顾问。
霍华德教授用颤抖的手指轻抚着桌上一本古老的手稿,那是他从牛津大学图书馆特殊收藏区带来的珍贵文献。
他的声音因年龄而微微颤抖,但依然充满学者的权威:
"我必须承认,洛克伍德女士的发现与我在古代文献中找到的内容令人不安地吻合。这本手稿是17世纪一位名叫约翰·迪伊的学者所写。迪伊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数学家、占星家和炼金术士,同时也是当时为数不多的能接触皇家图书馆禁书区的学者之一。"
霍华德教授小心翼翼地翻开手稿,露出一页满是古怪符号和拉丁文的羊皮纸。
"在这些记载中,迪伊描述了他称之为'世界之间的薄纱'的现象——某些时刻,某些地点,分隔不同现实的屏障变得薄弱,允许'穿越'或'观察'。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绘制了一幅与洛克伍德女士的图表惊人相似的几何结构,称之为'永恒之门的骨架'。"
霍华德教授翻到手稿的另一页,上面确实有一幅几何图形,与洛克伍德女士的计算结果骇人地相似。这一发现在地下室内激起了一阵低声讨论,每个人都感到既兴奋又不安。
哈蒙德上校,一直以军人的警惕和怀疑态度倾听着这些讨论,终于打破了他的沉默。
他的语气中透着谨慎:
"作为一名经历过战场的军人,我倾向于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事物。在那场浓雾最严重的夜晚,我负责博物馆埃及馆的安全巡逻。当我经过一座古埃及石棺时,我看到了...某种难以描述的景象。"
上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是否继续分享这段经历。
最终,他决定继续:
"石棺上的象形文字开始...移动,如同活了过来。不仅如此,整个展厅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展品的位置略有不同,墙壁的颜色更深,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古老的气息。最令人不安的是,当我转身离开时,在镜子中瞥见了自己的倒影...但那不完全是我。那个'我'穿着不同的制服,面容更加苍老,眼神中透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邃。当我再次转身面对镜子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哈蒙德上校的描述在地下室内引发了一阵不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思考这些证词和发现所指向的可能性,以及它们对传统科学理解的挑战。
温德尔爵士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各位,这些证据虽然分散,但指向同一个结论——我们所认识的现实可能只是更广阔、更复杂宇宙的一小部分。那场浓雾不仅仅是一种气象现象,而是某种'屏障'的减弱,使得不同的...现实或时空能够短暂交叠。"
他站起身,走向墙上的地图:
"根据我们收集的所有证据,我相信这种现象虽然在伦敦最为明显,但可能是全球性的。而且,根据历史记录,它可能是周期性出现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建立一个长期的研究机构,一个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收集、分析和应对这类现象的组织。"
温德尔爵士的话赋予了这个新成立的守望者协会以明确的使命。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讨论了组织的结构、研究方向和资金来源。最终,他们一致同意将守望者协会定位为一个秘密的学术团体,专注于研究那些超出当前科学解释范围的现象,特别是与时空异常相关的事件。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当其他成员陆续离开时,温德尔爵士请洛克伍德女士稍作停留。在确保其他人都已离开后,他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个上锁的小木盒。
温德尔爵士的声音低沉而谨慎:
"洛克伍德女士,我需要向您展示一些东西,一些我尚未向其他成员透露的发现。作为一名数学家,您可能是唯一能理解其中含义的人。"
他打开木盒,取出一片看似普通的石头碎片,约手掌大小,上面刻满了无法辨认的符号,与任何已知的人类文字都不相同。
温德尔爵士解释道:
"这是我在那个异常之夜,从'另一个伦敦'带回来的唯一实物证据。它似乎是某种更大结构的一部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语言或符号系统。"
洛克伍德女士小心翼翼地接过石片,在灯光下仔细检视那些符号。她的表情从好奇逐渐变为震惊,然后是深深的不安。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温德尔爵士,我想...它们应该是某种方程式,但使用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数学体系,一种处理维度和时间的方式,远超我们当前的理解。如果我的解读正确,这些方程式描述的是一种...多重宇宙的拓扑结构,一种将无限多个现实连接在一起的网络。"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既兴奋又恐惧的光芒:
"而根据这些方程式,我们所谓的'现实'可能只是这个无限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一个随时可能与其他节点交叠或分离的节点。温德尔爵士,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科学未解之谜,而是对整个现实本质的重新定义。"
温德尔爵士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早已猜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听到一位才华横溢的数学家确认,仍然让他感到一阵寒意。那块石片不仅代表了一个科学谜题,还可能是一扇通往无法想象的知识和危险的大门。
温德尔爵士谨慎地说:
"洛克伍德女士,我相信您能理解为何我暂时将这一发现保密的原因。人大家的心智可能尚未准备好接受这种程度的现实扭曲。我们需要谨慎前进,逐步拓展我们的理解,同时保护那些可能因这种知识而受到伤害的人。"
洛克伍德女士将石片归还给温德尔爵士,脸上带着新的决心:
"我完全理解,爵士。作为一名女性,我已经习惯了在边缘行走,在被主流排斥的领域中寻找真相。守望者协会正是这种边缘探索的完美体现——我们是边缘学者,站在已知与未知的交界处,凝视着那无尽的深渊。"
温德尔爵士将石片放回木盒,重新上锁。当他与洛克伍德女士一起走上楼梯,离开地下室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矛盾情绪——一方面是科学家面对重大发现的兴奋,另一方面却是面对未知深渊时本能的恐惧。
守望者协会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可能远比任何人想象的更加广阔、更加危险、更加难以理解。